“熊猫放归人”的故事：粪便涂身 野化熊猫

吴代福与大熊猫相处了16年，每一只大熊猫都像他的孩子。他依赖这些“孩子”，但更希望它们有能力离开自己独立生存。

2016年1月，吴代福（右）在向单位领导讲解隔离笼。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杨静茹 实习生罗仙仙

编辑｜苏晓明 校对｜陆爱英

►对话人物：

吴代福，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卧龙核桃坪野化培训基地负责人。

►对话动机：

在刚刚落下帷幕的第60届世界新闻摄影大赛（荷赛）上，一组中国大熊猫野化培训的照片，荣获“自然”类二等奖。照片中，饲养员为了培养大熊猫的野外生存能力便打扮成熊猫的样子，在自然保护区养育大熊猫幼崽，并努力将人工繁育的大熊猫放归野外。

如今，野生大熊猫的种群数量不断减少，下降到33个。其中22个种群存在风险。在这个背景下，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2001年在全国率先启动了大熊猫野化放归工作。

吴代福从事圈养熊猫饲养繁育工作10年，2010年起参与大熊猫野化放归计划。6年多的时间里，他与研究中心的20多名工作人员一起放归了6只野化培训的大熊猫，其中5只成活。

吴代福与大熊猫相处了16年，每一只大熊猫都像他的孩子。他依赖这些“孩子”，更希望它们有能力离开自己独立生存。

《大熊猫放归野外》获得2017荷赛奖自然类组照二等奖。 Ami Vitale 摄

“熊猫放归是最初的目的”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你是如何与熊猫结缘的？第一次接触熊猫是什么感觉？

吴代福：我生在熊猫的故乡卧龙。在中专读书的时候，我跟同学去看大熊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熊猫，觉得非常可爱，像玩具一样。毕业刚好分配到卧龙做熊猫的相关工作。

工作后经过一年半的观察和训练，我才开始照顾熊猫。当时照顾了两只，英英和雷雷。英英在我照顾她的第一年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当时特别惊喜，有种自豪感。

剥洋葱：抱着英英刚生下来的小熊猫是什么感觉？

吴代福：我特别的小心，生怕把它碰到一点点。这种感觉很像我第一次当爸爸的那种感觉，把刚出生的女儿抱在怀里，特别想亲近又怕把她伤着，真的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剥洋葱：熊猫野化放归计划是怎么提出来的？

吴代福：大熊猫保护分就地保护和异地保护。就地保护是关键，保护大熊猫、保护栖息地；异地保护就是圈养，只是补充手段。自从我们突破了大熊猫繁殖的难关，圈养大熊猫数量能够满足放归需要了，我们就想回到最初的目的，把大熊猫放归到自然环境中去，保证遗存多样性。

剥洋葱：熊猫野化放归需要经过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吴代福：首先是选择母兽，把它放在规定的野化培训基地培育，它在基地生下熊猫宝宝、照顾熊猫宝宝。熊猫宝宝会跟着母亲学攀爬、寻找水源、寻找卧穴等等。

我们只会通过监控摄像头、GPS颈圈、录音笔去监测它们，必要的时候穿上熊猫服进去投放食物、打扫卫生。等熊猫宝宝能和妈妈分开了，就把它放归。

饲养员穿着第一代熊猫服在照顾熊猫宝宝。

“熊猫人”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为什么要穿熊猫服进入野化培训基地？

吴代福：野化放归要尽量避免人和熊猫待在一起，要让熊猫对人不亲近、有戒备，不能说放归之后它一看到人的样子就自己跑过来，而是会警惕会躲避。

所以我们只要和熊猫宝宝接触，要做体检、打扫卫生等等，都穿上熊猫服，扮成“熊猫人”。为了放归之后让熊猫对人更容易产生戒备，我们搜集熊猫的尿液和粪便，浸泡在水里，然后涂在熊猫服上，使熊猫服上有熊猫自己的气味。这样就掩盖了人的气味，让熊猫对人本身的气味不熟悉，感觉到陌生。

剥洋葱：你第一次扮演“熊猫人”的经历是怎么样的？

吴代福：第一代的熊猫服是用于表演的那种，头很大，不好固定，在抱竹子的时候头会掉下来，视野也特别不好，穿着去弯腰拿扫帚都要摸索好几次才能找到，夏天穿还非常热。到现在熊猫服已经经历了几次改造。

剥洋葱：小熊猫能分辨出“熊猫人”吗？

吴代福：它能看出来，知道眼前的是真妈妈还是假妈妈。

我做过实验，我看到小熊猫上树了，想引诱它下来，我就放了之前录的它妈妈的声音，它反应很大，就回头看到底是不是妈妈。我在树下学着大熊猫四肢着地，走过去走过来，但是它就不理睬了，它认识这个不是它妈妈。

剥洋葱：野化放归过程中，你不再亲自照顾熊猫宝宝了，对它们的感情有变化吗？

吴代福：只是熊猫宝宝不知道，从它出生到放归我们工作人员是投入很多心血和情感的，特别是它要放归出去，大家很不舍。

在野化基地里，我们看到熊猫在树上爬，爬得很高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大家都特别紧张和心疼，不知道熊猫宝宝有没有摔坏，马上就噔噔噔就跑过去，平时走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的路20分钟就跑到了。

2016年1月，吴代福在讲解天台山野化培训圈地形。

剥洋葱：从培训到放归需要多长时间？一般在什么季节放归？

吴代福：从熊猫出生到放归，一般是两年多时间。根据前辈的研究，野生大熊猫在一岁半到两岁左右和妈妈分开，熊猫妈妈第二年进入发情和繁殖，我们是根据这个时间段来做的计划。根据野生大熊猫断奶的时间，放归一般在秋季。

剥洋葱：确定要放归的时候有什么标准吗？

吴代福：主要是四大标准：第一能不能找到水源，第二能不能找到庇护所，第三能不能独立采集食物，第四能不能躲避天敌。另外就是给它们做体检，看它们的身体素质、健康程度是不是达到标准。

“它在外面存活下来了，我非常感动”

剥洋葱：放归后还有哪些措施保护熊猫？

吴代福：放归出去主要是对熊猫进行监测，通过前期佩戴的项圈，用无线电进行检查，还有通过跟踪采集它的粪便来看它的身体状况。颈圈耗电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会进行回捕，麻醉后就地更换颈圈，称一下它的体重，看一下它的生长发育情况。

大熊猫大概是110公斤左右，放归熊猫回捕的时候还没成年，还是亚成体，七八十公斤就算是比较高的，用挂钩的称几个人抬着称。

剥洋葱：2006年第一例放归大熊猫“祥祥”存活失败，具体原因是什么？

（编者注：2006年4月，大熊猫“祥祥”在卧龙自然保护区被放归自然。2007年2月19日，“祥祥”的尸体在保护区雪地上被发现。）

吴代福：“祥祥”是从亚成体开始培训的，也就是两到三岁之间，它在野化培训之前就是靠人工饲养，建立了很强的对人的依赖，防御能力、警戒意识不够。

“祥祥”之后我们总结了很多经验，第一是培训的方法，从单独培训到现在的母兽带仔，减少人为干预。第二是性别上要选择母兽，“祥祥”是雄性大熊猫，它到了育龄期的时候就会争夺领地和交配权，人工饲养培训的大熊猫和野生大熊猫还是有差距的，所以祥祥被打败了。第三是放归地，第一次放归是在卧龙“五一棚”自然保护区，属于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比较大的地方，有很多竞争对手。

2012年10月11日，“淘淘”在雅安栗子坪自然保护区放归。

剥洋葱：放归计划中，有没有哪只熊猫宝宝给你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吴代福：在放归淘淘的时候，放归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淘淘特别娇小，很替它担心。到它放归一年后进行回捕，当天我不在现场，我听同事说它现在身体毛色很好，明显长大了很多。它在外面存活下来了，身体状况还那么好，我是非常感动的。

剥洋葱：你未来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期待？

吴代福：希望项目今后能够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检验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被放归的大熊猫能不能融入野生种群并且繁育后代，这样才能达到壮大野生种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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